李志生命的最后一刻,脑袋垂直砸在地上像一棵黑色的包心白菜,与身体组成了一个阿拉伯数字“7”。 出门前刚吃的哈密瓜顺着食道倒回了嘴里。眼睛像翻过来的鱼眼,鼓胀着往外突出,眼白占据了四分之三的面积,眼球充血仿佛瞬间爆裂。 他尚存的一点儿意识让他感觉到黑暗的逐渐吞噬,可他感觉不到自己躯体的存在。仿佛不久前的撞击,把他的灵*挤了出去,等在一旁,等着某位神明领着他去往不明之地,从此在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生命像块断裂的云,李志残存的灵*躺在上面,任其游走,积攒尘、水、霾,攒够了,变成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他家阳台上养着几盆花,老婆不知听谁说,用淘米水浇花花就长得好。从此,他一打开家门就会闻到一股馊了的淘米水混合着花香的味道。仿佛他的人生,腐臭却另有一番滋养。花确实长得好,该绿的绿得青翠欲滴,该红的红得娇艳似火。后来,他老婆又听人说,用淘米水洗头发好。用淘米水洗脸好。 此刻,他好像闻到了血液由温热渐渐冷却的腥味儿,凉意袭来,腥腥的凉凉的像他家那生了锈的防盗门。 他和老婆都属于外来务工人员,没读过多少书,担不起技术活儿,只能出体力干些力气活儿。老婆本分,从不与人攀比,只知道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年底攒些钱带回老家,让老人和孩子高兴高兴,过个宽裕开心的年。 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节省,除了租房子的钱就是日常吃穿的开销,穿到是能省就省,吃的方面,老婆从不委屈他的胃。 时间像老鼠,意识就是老鼠尾巴上那一串点燃的鞭,火烧屁股跑得贼快。 他知道他的头皮已经血肉模糊,他感觉得到,湿湿粘粘,恶心得很。只是,不知是他把水泥地面砸了个坑还是地把他的头给敲了个洞。细小的碎肉,沫儿一样混进了灰尘砂石水泥里,连带着头发,红红黑黑的一小坨儿一小坨儿,像给狗吃的罐头,少了肉香,怕是连狗都不理吧。 今天出门前他与老婆有些不愉快,不过后来又和好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嘱咐老婆要好好爱自己,
治疗白癜风药对自己好点儿,不要一门心思把钱都花在他和老人孩子身上,不要想着减肥,白白胖胖挺好。 老婆嫌他唠叨,有些烦,刚淘完米的水一转身泼了他一身。他受够了酸腐的味道,那是他干完体力活,身上挥之不去的味道,他讨厌这个味道。可他没本事给她更好的生活。撑破了天,他也就是盆馊了的淘米水,浇浇花的用处。一想到此,他来了气,将家里存的馊水一股脑儿全给倒了。眼不见为净。老婆抱怨他发神经,没再理他。 吃完饭,看了会儿电视,气也消了,他堆起笑容想讲和。老婆刚洗完澡出来。李志心里一直有个骄傲,这点儿骄傲支撑着他辛苦的人生。那就是,他娶了个美丽又贴心孝顺的媳妇。不知是不是淘米水的功劳,他老婆的头发又黑又亮,看着让他心痒痒,加之皮肤白,身材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儿,近两年是胖了些,但是李志就喜欢这种抱起来舒服的感觉。他极力反对老婆减肥,说现在的手感正好。 一个有心讲和,一个根本没当真,一来二去,出水芙蓉自带馨香环绕,夫妻二人软语温存。星星都笑弯了眼。李志神清气爽,兴高采烈地出了门。走到门口儿,老婆在里屋交代,慢点儿骑车。 他知道他的意识渐渐稀薄,像一缕被空气打碎的烟,渐渐地透明,最后消失不见,连一丝味道都寻不着。那载着他灵*的云,变成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他仿佛看见年迈的老母亲慈爱又严厉的坐在一张简易的书桌旁,督促孙女儿做作业。母亲曾经浓密的黑发已然灰白,精神依然矍铄,只是隐隐藏着一丝牵挂。这份牵挂和对未来寄予的希望让她的生命生动鲜活。 母亲时常不自觉地朝门口张望。李志知道,母亲是盼着在外的人儿归家。这是父亲去世多年后养成的习惯。家中只有老母亲和幼齿留守。他多么地希望能够承欢母亲膝下,无奈,这就是生活。他的生活。 女儿叫小忆,已经十岁了,模样出落得越来越水灵。她端正地坐着,身体与书桌保持两个拳头的距离,背脊挺直,眉头微微皱起,思考着某一道数学题。母亲
北京哪里白癜风医院比较好对小忆异常严格,从不宠溺骄纵。大到为人道理,小到立行姿势,总是严格管教。她说,女孩要坚强有规矩,才能承受生活的重量。 母亲催他们趁年轻再要一个,可李志和媳妇一口咬定,他们这辈子只有这个女儿,要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长大,看着她结婚生子,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幸福。每每这时,母亲总是眼角含泪,默默退回房间,她的背影浸透了哀伤和那一丝硬撑着的坚强。仿佛一颗即将腐朽的老树,只为了唯一的绿枝而毅然坚挺。 李志曾经有个哥哥,可后来没了。哥哥嫂嫂出了车祸,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小忆托付给了他。哥哥要他永远不要告诉小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让他把小忆当作自己的闺女,亲生闺女。肇事者赔了一笔钱,他一直帮小忆存着,足够用到孩子满十八岁。 小忆做完作业站起身,帮奶奶倒了一杯水。她绕到奶奶身后,小手在奶奶腰间轻轻地捶着。她知道奶奶腰不好,坐久了会痛。李志很欣慰。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脸部表情应该是在笑,或许他的脸已经跟他扯不上关系了,只是一堆僵死的红黑紫色的扭曲变形的肉,可他就是觉得他在笑,他该笑。因为,女儿长大了。 裹挟着灵*的雨,逐渐不再往下滴,像喝完了酒的酒杯,倒过来,剩余的酒精分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顺着杯沿缓缓颤抖,达到了一定的重量才能遵循地心引力的原则。李志想应该是快了,他快感觉不到灵*的流动了,可他还有很多很多担心。 他担心母亲羸弱的身躯无法承受两次的丧子之痛。他甚至希望母亲坏一点,心硬一点,最好是白雪公主的恶*继母,那样,母亲就不会痛,不会绝望。 他也放心不下媳妇,她还那么年轻,漂亮。他活着的时候没让她过上省心日子,只盼死了,她能快些把自己忘了,找个好人,幸福一生。 愿他那乖巧的小姑娘像无忧草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 雨再也凝聚不了下坠的重量了。 李志又看见老婆那又黑又亮的长发,雪白的肌肤,红润的脸庞,对他说,骑车小心点儿。 凌晨两点的街道真安静,偶尔有几只野猫窜动。亮如白昼的路灯,让原本就闷热的八月,更热更闷,没有风,任何腐烂血腥的东西都会在瞬间招来无数的苍蝇。它们的吮食加速了腐烂的过程。几只飞蛾厌倦了世间的一切,玩命儿地撞向炽热的路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一较高下,到底是它的生命更绚烂还是灯火更多姿。 远处,一辆闪着红蓝变换灯光的车,缓缓而来。嗡嗡声越来越大,它们挥动的翅膀将腥臭从地面升起来,悬浮在静止的空气中。一个男人呈数字“7”躺在血泊里,脖子断了。尸体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黑色,那黑色不停地蠕动着。多么不知餍足的小东西,多么庞大的群体,多么贪婪的生存。多么脆弱的生命。十米外的地方,躺着一辆被拦腰斩断的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