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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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年清明过后，二舅一家人过得都很闹心，原因是二舅妈经常找二舅别扭，二舅一搭腔就拌嘴，说拌嘴有点不准确，应该叫“干仗”。
虽然每次的“干仗”，二舅妈都能吵吵得让二舅夺门而逃，但这仿佛不是二舅妈想要的结果，二舅妈还有更狠的，最近的几次“干仗”，吵到最后，二舅妈都会给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和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弟表妹们）打电话哭诉，说再也不想跟二舅这个老不成器的男人过了，要去跟儿子住，跟二舅离婚，从此各过各的。
对于离婚，二舅倒不担心，他知道老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因为老伴虽然面上对他爱答不理，说话冲他，但行动上和以前没啥子两样，脏衣服脱下来，老伴不声不响地就洗了；一天三顿，买菜也尽拣他爱吃的买，到点就做饭，吃完包洗碗；知道他晚餐需小酌几杯解乏，散装高粱酒从不断供，房间三天一小收，七天一扫除，收拾得干干净净——这让二舅很欣慰，这老伴还是以前那个勤劳朴实的女人家。
让二舅闹心的是，老伴不再是以前那个话语不多、善解人意的女人家了。其实，老伴年轻时很能干，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田间地头，任劳任怨，两个人一起勤巴苦做，把一双儿女全供了大学；老伴人还孝顺，对待公婆如父母，尽心伺候，妥帖周到，是周围村庄公认的善解人意的好婆娘。
如今父母走了，儿女虽然工作在外地，但工作稳定，二舅常常感叹，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但去年开始，老伴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眼看都奔六的人了，脾气倒比年轻时还大，吃了枪药似的，经常找他“干仗”。
听二舅讲，多数情况下，“干仗”的起因不明，但每次都是二舅妈发起。话题可小可大，小到柴米油盐，鸡毛蒜皮，大到村里村外，人情世故。哪怕自己话语里有一个字不对付，老伴就会瞬间爆发，顶上好几句，有时尖酸，有时刻薄，顶得二舅要么脑胀，要么肝疼，见老伴火气来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二舅免不了要替自己辩解两句。可在“杠精附体”的二舅妈看来，这杠就得抬上了。
双方你一句我一句，抬杠很快就升级为拌嘴。拌嘴的言语交锋更加激烈，你说我无知，我顶你愚蠢，你诅我烂舌头，我咒你背时鬼，你瞪我，我瞪你，脸红脖子粗，拌嘴爆发为“干仗”。这时的二舅妈抛开了抬杠话题，生发出二舅的诸多不是，从结婚前扯到结婚后，从田间扯到床头，喋喋不休，声若重锤敲响鼓，对二舅展开全时空全方位的“人身攻击”。让二舅惊奇的是，那些年代久远的陈谷子烂芝麻小事，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二舅妈居然还能清晰地回忆出来，言之凿凿，像机关枪般射向二舅，打得二舅无从招架。
此时二舅再不息气宁人，二舅妈的眼泪会及时提供助力，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继续深挖二舅曾经犯过的错误，并后悔自己这辈子跟错了人，吃没吃到好的，穿没穿到好的，住一辈子烂平房，还要痛诉结婚以来二舅对她的种种忽视和怠慢，往事反复提起，话题漫无边际，言辞哀婉，声声泣血，再加上眼泪的加持，二舅就是再强悍，这时也不得不偃旗息鼓，逃之夭夭。
这还不算，每次吵完架，不论输赢，二舅妈都要和二舅冷战，吵一次，冷战一星期，除了不主动说话，对二舅的问话也是爱答不理的，家里一天比一天显得冷清。
让表弟表妹闹心的是，母亲不再是以前那个声音温和、嘘寒问暖的女人家了。其实第一次接到老母亲的哭诉电话，表弟表妹还是挺担心的，火急火燎地问原因，可问了半天，二舅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倒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说了一个多小时。二舅妈的手机都打没电了，他们也没理清个头绪。
于是急忙拨打二舅电话，二舅说了来龙去脉，他们就都不往心里去了。先说自己工作多忙多忙，意思是走不开，让二舅多开解开解二舅妈；后又说家里房子小，城里消费高，言外之意是二舅妈住过去不合适。二舅心里虽苦，但听到子女这么说，只得无奈地挂掉电话。
后来表弟表妹再接到母亲的哭诉电话，就不很放在心上了，不忙时敷衍几句就借故挂掉电话；上班时接通电话后就调成静音，放在一旁，让母亲说自己的，他们只顾忙手头的工作。因为母亲说的时间长了，单位领导电话总打不进来，挨了批评，他们还要打电话把二舅抱怨一顿，抱怨二舅惹舅妈生气，还连带影响了他们的工作和心情。对此，二舅每次都只能苦笑。但是，隔不了几天，表弟表妹还是会接到老母亲的哭诉电话，鸡毛蒜皮地扯上好半天，他们都有点不胜其烦了，给二舅打电话时抱怨更多。
一家人都被二舅妈搞得闹心，其实二舅妈自己也闹心，自去年清明节开始，她总感觉心里像有猫爪子抓一样，安静不下来，晚上睡不好，白天脾气躁，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二舅妈也想控制一下自己，但脾气如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受她控制，一句话不对，她反击的话冲得人翻跟头。
晚上睡不好，她原本以为是二舅的鼾声闹的，就要求分房睡，但分房了情况也没得到改善，入冬后更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做事明显感觉到精神不济，吵架都没力气了。找了村医生，村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春节回老家，我到二舅家拜年，舅妈始终沉默，二舅怕刺激到她，一直不敢和她说话，家里生气全无。二舅妈的头发都白完了，看到我们，嘴角肌肉抖动，但却笑不出来，做的菜不是咸就是淡，吃起来没滋没味。问起表弟表妹，二舅说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回来了，今年又都没回老家过年，一个去了丈母娘家，一个说工作忙。不知道二舅妈听到了没有，但我看到她眼角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泪。
在我的强烈建议下，元宵节过后，二舅把医院，医生检查后很生气，批评二舅为什么送来这么晚，二舅只说自己不懂，其他的欲言又止。医生又解释说，因为更年期综合症未得到及时治疗，二舅妈已发展成重度抑郁症，若是不想精神分裂，建议立马住院治疗，三个疗程后再看结果。
二舅最近更闹心了，因为二舅妈住院的钱大部分都是借的；还有，二舅妈住院，他得住下来陪着，老家的田地估计要抛荒了。
我也很闹心。因为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带着二舅去探视住着院的二舅妈，给她送点好吃的，隔着铁门陪她聊会天。更闹心的是，表弟表妹们隔几天都要打电话给我，只问他们母亲的病情。
但愿二舅妈不再闹心，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再闹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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