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献*
年10月14日,20岁的商店职员安妮·劳(以下简称安妮)在一次自杀尝试后,带着70片不需处方的安眠药来到我们的诊所。之前她已经住在弗赖堡大学诊所外科病房的麻醉科5天了(其中4天是无意识的),然后越过医学诊所被转到我们这里。
安妮在婴儿时期由于暂时性幽门痉挛而住院进行(保守的)治疗。后来值得注意的是,她在2—3岁才开始学会跑步和说话。进一步的孩提发育是正常的。除了9岁时患过猩红热之后,她没有得过更严重的疾病。安妮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稳重和安静的孩子;她不交朋友,并且在同龄人中几乎没有朋友。
首先是在后来的谈话中,她的母亲犹豫地透露了一个细节:整个家庭,尤其是安妮,都遭受着父亲的折磨。父亲至少一开始就折磨着她。在安妮两岁半时,她父亲曾用管形的棍子来矫正她吮拇指的行为。母亲本身只能为女儿提供很少的保护。父亲也不听母亲的。后来,最强烈的是在14岁到18岁间,但直到去年,安妮还是(习惯性地)咬指甲。
在母亲的陈述之后,孩子对“父亲的粗暴”作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大儿子早就由于他的聪明而在同学中得到了令人注目的地位,并且避开了家庭的争吵。在三个孩子中,大儿子与父亲的关系也是最紧密的。与此相反的是,安妮的弟弟从一开始就对父亲有强烈的厌恶。只有安妮“有一定的愚笨和低能”。她也无法避免这样。父亲对她比对灰头土脸的流浪汉都坏,尽管父亲对两个儿子“还是有一些坏”。安妮无法逃避,由于狭窄的居住环境不能逃避,而只能以睡眠的方式来忍受。尽管母亲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安妮也只能得到一点保护。对安妮来说很清楚的是,她要尽快离开家。
安妮不能根据母亲的陈述,回忆起在她儿童时期从父亲那里受到的打击。但她就是不太喜欢父亲。即使在父亲温柔地对待她时,她也是抗拒的。因此,父亲自然地就让她感到不快。
安妮上了地区公立小学,后来是高级中学,直到中学毕业,最后是商业学校。在公立小学里,她过得很艰难,还偷了糖果和钱。老师曾对她母亲说,她的性格不好,因为当其他孩子受惩罚时,她会幸灾乐祸。她还打自己所喜欢的玩具娃娃。她总是一个不合群的人,没有朋友。她喜欢学习。在学校里,她非常的勤奋,熟记很多东西,以便引起老师的兴趣和注意。人们在背后叫她“移动字典”。一年后,由于家庭关系,她离开了学校。然后“在商业学校里,我就跟不上大家了。”她的意思是,老师本该注意到她不太对劲。实际上,她甚至经常被表扬:“如果人们可以回答所有问题并且还通人情,那么这就是一种侮辱。”
安妮较少经验到性的发展。第一次生理期(如母亲所说的)在12岁时准时出现了。之前她的母亲已经对她进行了解释。她没有参与同年级同学对这件事的讨论。她与同学的交往非常差。这里首先要问的是:人们在什么时候变得更成熟了,在什么时候不再持续地失败。她总是必须鼓起所有的力量去与他人打交道。她根本不敢想参加舞会或类似的活动。她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她首先必须适当地成熟起来。
另外,她的学徒时期过得还可以。学徒的学习期本身就是寻开心的。毕业证书也不坏。由于父亲离开了家,她在X地工作;在那里,她与她的刚刚开始学习的哥哥住在一起。在夜校里,她学习英语和法语。她甚至是完全是孤独的。尽管她与她的哥哥是朋友,但她没有其他好朋友。她经常有回家的渴望,但在另一方面,她也有依恋母亲的情感。根据她的描述,母亲渐渐较少地如过去那样容忍她了。母亲对她来说完全是难以理解的,以至于她后来在诊所中自发地说:“让我伤心的是,母亲想的不一样”。为了与对母亲的关系相区别,她说对于她与父亲的关系,她没有想法。
当她的哥哥必须更换学习地点时,她负责在Y地为家庭寻找房子。根据她的描述,她不仅用了额外的精力和技巧,而且用了她最后的力量。在这时候,她的父母启动了离婚程序:“在我的兄弟还没有懂事时,我的母亲没有下离婚的决心。婚姻已经结束了。时候已经到了,最困难的是把离婚办好。”对于离婚是否让她伤心的问题,她不慌不忙地哈哈一笑:“没有,一点都没有,离婚完全不让我难受。”
在母亲和她的弟弟随后到来以后,她们四个人一起住在新房子里。一开始,父亲还偶然来到,并引起骚动。母亲再次进到商店工作。安妮在一家更大的公司找到了工作。但她在那里一点都不快乐。工作还是开心的,但“做人是如此的难。”她坚持不下去。另外,她经常如此特别地注视和觉察到:她有些不对劲。因为她有这样的想法:她必须弥补她完全的精神发展。其实她还是一个孩子。“在这份工作上,在这个位置上,我不是任何人……我必须成为一个完全的人。”最终她也不能掌控这份纯粹实际的工作,因此她必须离职。在那之后,她得到了她所期待的照顾,而为了有点事情做,医院里做实习生。但是她完全不能熟悉工作。这份工作与之前的工作又是一样的:必须持续地思考。这种想法和问题不断地伴随着她。
她丧失了自然自明性。她完全不能像“他人那样”去感受。她不能像成年人那样去解决问题。她突然有了很多如此不自然、如此可笑的想法。她完全不再能理解,且根本失灵了。她怀疑一切,也怀疑上帝,“没有关系”,“没有立足点”,没有信任,与母亲也不联系;当她在街上遇到一群人时,会产生可笑的情感:“我知道:他们看到我、注意到我有这个问题。这是很自然的,因此人们就是这么看的!”她也经常会对母亲产生可笑的情感:“母亲有时就是我的眼睛。我只是不能理解她。”几个月前,情况就已经如此糟糕了。她由于“心灵的衰退”而被诊断为有病三个星期了。自夏天以来,她总是在想自杀。她手上已经拿了一把刀,但她又是胆小的。她决心用服安眠药的办法来自杀。(什么时候呢?)“啊呀,我以前相信是白天,可能我也不知道。”“一天早上,她来到镇上,首先是没有目的的,然后她在不同的药房买了一共70片不需处方的安眠药片。中午她把这些药片放在一起。然后,她突然累了,就睡着了。”
病人的这些意见,首先是非常贫乏的。她说,她可能没有立即重复尝试,但死对她来说“其实是如此的可爱”。不久以后,她再次很想自杀。进一步的自杀尝试被及时挫败了。然而,在此基础上的护理关怀是异常困难的。精神科的护理会导致可怕的循环:固执的自杀倾向(因此必然有更严格的监控和限制),具有更高自杀危险之情况的进一步恶化。
▲沃尔夫冈·布兰肯伯格
沃尔夫冈·布兰肯伯格(WolfgangBlankenburg—)是现象学精神病理学领域国际性的领导权威。除了专著、编著以及超过篇的论文以外,他还是一名倡导病人视角的精神科医生。
他于年在德国弗赖堡大学开始学习哲学与心理学。在此期间,他选听了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的助手芬克以及马克思·穆勒的哲学课程。他还参与了海德格尔在黑森林的小型研讨会。尽管他不完全同意海德格尔的哲学,但他通过仔细倾听海德格尔的诗意语言,学会了如何在医学实践中倾听病人的语言。他还听了现象学家斯泽莱西的课程。二战后,由于海德格尔被禁止授课,斯泽莱西于年接任了海德格尔在弗赖堡大学的教席;他的工作重点是建立哲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联系,并且他与宾斯旺格合作,把胡塞尔晚期哲学的概念(作为意识背景的生活世界、主体间性、被动综合)应用到了精神治疗问题中,布兰肯伯格因此深受影响。三年后,布兰肯伯格转到了医学专业。但他的医学理论与实践都保留着深刻的现象学印迹。年,他撰写了将海德格尔与宾斯旺格的此在分析应用于妄想型精神分裂的博士论文。在—年间,他在德国海德堡大学学习内科学,同时还学习身体现象学。他还前往哥廷根参加尼古拉·哈特曼的课程,而且他认为哈特曼有关自然科学的观点,比海德格尔的存在学更为实用。
年,布兰肯伯格在弗赖堡大学精神治疗诊所主任鲁芬的指导下,完成了他的大学授课资格论文《自然自明性的失落:论症状贫乏型精神分裂的精神病理学》。这一论文在年被发表为专著,并在此后相继被译为法文、意大利文、日文、西班牙文和英文出版。在—年间,他加入了以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研究而为世人熟知的海德堡大学精神治疗系。当时弗赖堡大学与海德堡大学精神治疗诊所是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前沿,致力于运用现象学方法去研究精神疾病。年,他担任医院的主任。年直到年退休,他一直担任德国马堡大学终身教授与精神治疗诊所主任。
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即精神病理学研究中的现象学进路,是在胡塞尔的鼓励下建立起来的。胡塞尔提出:他的现象学要为所有科学提供基本和一般的方法论基础。因此,他认为必须要阐明人类经验及其对象的本质特征。尽管他认为所有的科学都需要这样的认识论基础,但他也意识到,每门科学都有它特殊的方法,而他自己除了数学以外,缺乏发展出详细的、具体的科学方法的专家技能。所以,他鼓励拥有其他科学中专家技能的人,来建立现象学与各种科学的特殊方法及概念之间的联系。
德国哲学家和精神病理学家雅斯贝尔斯是第一个在精神病理学领域中,有意识和系统地运用现象学方法的人。他在年就提出,要通过现象学程序,来获得有关精神病人真正经验的知识。他在年出版的《普通精神病理学》,通常被认为是现象学精神病理学的开端。在雅斯贝尔斯看来,现象学应该作为精神病理学的预备学科,帮助精神科医生去理解病人主观的疾病经验。胡塞尔本人非常欣赏雅斯贝尔斯的精神病理学工作。在胡塞尔看来,现象学精神病理学就是既要掌握现象学的基本概念和程序,又要在精神病理学的经验科学中有效地运用它们的科学。然而,在布兰肯伯格看来,雅斯贝尔斯的精神病理学仍然是有局限性的。这主要表现在雅斯贝尔斯只接受了胡塞尔的描述现象学,而拒绝了胡塞尔向本质和超验现象学的发展。
传统的精神分裂研究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