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访问将打破你对抑郁症的认知,不再是影视剧里哭哭啼啼、简单粗暴的描写,部分内容可能有点惊悚,请和朋友一起阅读。
访问时间:年9月27日
访问地点:上海。
女王:你确认生病有多久了?
Depression(下面简称“D”):大概从正式确诊和吃药维持到现在有三年了。
女王:怎么会生病的?
D:医生说有很多原因可以造成,比如小时候遭遇的事(可能自己都不记得)、车祸、手术后、还有很多人是因为长期的工作压力大。反正原因很复杂,需要自己去找。但我倒是没有特别地去找原因,我觉得调整现在的自己更重要,过去就过去吧。
女王:那你觉得自己生病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D:长期的严重失眠、熬夜,加上那段时间超级大的工作压力集合在一起吧。不过那年我也动过手术,医生说身体创伤也可能造成抑郁,属于身体应激反应。医生叫我回忆小时候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了。
女王: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和以往的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吗?
D:首先睡眠很差,睡眠有时候很浅很浅,感觉就和没睡一样,不过那两个月工作压力是大,经常工作到晚上2点,早上6点又要起来工作。白天一直往洗手间跑,不过不是尿尿,是一直去洗手,一天不知道要洗多少次。然后脾气变的超级暴躁,觉得自己很容易发火。
女王:当时有立刻想到要去看病吗?
D:并没有想去看病,没觉得自己有病。因为后来有段时间工作减少了,人轻松了,还談了恋爱,觉得生活挺好的。脸上一直挂着笑,男友就一直问我,你乐什么,我说没笑啊,他说你一直笑嘻嘻的。我当时觉得很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明明没做表情。其实可能那段时间就已经发病了,只是自己不知道。家里人也意识不到。
女王:那后来怎么意识到生病的?
D:其实一直没意识到,后来开始人很没力气,头晕,下个楼走走都费劲,就觉得自己可能得了“重感冒”。想休息一周“感冒”就会自己好,没想到这个“感冒”越来越厉害,开始发展到出去吃饭走米都很费劲,和人聊天说话也很费力气。然后这个时候快靠近国庆了,和朋友老早订了去欧洲旅游的机票和酒店,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呢,觉得实在撑不住了,医院想吊两天水让“感冒”快好。
女王:医院怎么样,怎么查出来生病的?
D:到医院就按感冒挂的号,然后血常规什么的,但都很正常,没病*性感冒,医生就给我开了点中成药,要我回去喝。回家后这个感冒一点也没好,感觉人越来越虚脱,瘦得厉害,脸上还发一脸痘,朋友说我整个脸色都黑了一样。医院看了肝病科,各项肝功能查下来都很正常,于是肝病又排除了,只好回家接着休养。后来有朋友看到我已经瘦的脱型,就说我可能是甲亢吧,我又只好去看了内分泌科,然后各项查下来也没问题。这时候幸亏内分泌科医生好心,就说,你还这么年轻,我就告诉你,你这个病可能是“抑郁”,医院耽误时间了,医生都不敢担责任,医院来诊断,所以不敢给你判断,你还是要去“市精神卫生中心”去看看,那里有专业的医生。这个时候我是第一次听到“抑郁”这个词。
女王:自己难道一点“抑郁”的意识都没有吗?
D:其实“抑郁”这个词在最开始我内心是有抵触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生活很有目标,工作也很努力,一点消极的情绪也没有,对近期和远期的工作、生活都很有规划,怎么可能“抑郁”呢?也没像电视电影里表现的那样哭、难受、心情不好。
所以医生诊断我“抑郁”的时候,我说我没不开心啊,我对生活很积极。医生说:“你开不开心,不是自己控制的,你脑子开心,你的身体并不这么反应。”她说我暂时都不需要进行什么抑郁等级测试或心理治疗,直接就给我开药吃,因为我有很明显的“躯体行为障碍”。
其实医生给我看病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
女王:他第一句话问你什么了?
D:他问我“你看到什么东西了吗?有人和你说话吗?
我回答“没有!”
女王:你为什么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D:我当时想,医生不会以为我神经病吧?其实后来同事和男友都说我当时其实看着挺不正常的,有点可怕,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女王:看上去怎么可怕?
D:共同的点就是说我头老是往外歪向一边,这个我后来也意识到了,因为实在没力气、撑不住,人就歪着。不同点就是,同事说我单独一个人时候会表情狰狞,男友说我自己在家独自坐在沙发上会翻白眼。当时我真的吓到了,好怕自己发疯。
现在真的要谢谢那个内分泌科的医生,要不是她让我去精神卫生中心看病,可能真的疯了、然后自杀什么的。医生也说如果我再晚点去,人可能在家会坐立不安,不知道会干嘛。而且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的一些行为,也觉得其实生病很可怕,远远不是电视里面那种哭啊、心理难受的简单表现。
女王:有哪些可怕的行为或事呢?
D:最简单的就是“断片”。经常出现刚做过的事或见过的人就忘记了,刚和同事去客户那里开完会,一下楼就不记得来过,同事提醒我也不记得刚才在客户那开过会。时间观念也很差,会有错觉,自己觉得才过2、3个小时,其实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也说不定。
复杂点的体验,就是回家往床上一躺,就立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注意,可不是梦境的感觉。是真实地到了另一个地方一样,然后会在那里有新的身份过一天,有那边世界的朋友,感觉那个世界、城市超级真实,然后早上醒来真的很累,还连续几天都会去。
去朋友家做客喝好水,和朋友说帮我再加点水,朋友很惊诧地对我说:你前面哪有水杯?我就明白,前面喝水是幻觉了。
但生病以后,也还是有收获的。对人生一些事情看淡一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以前那么较真了,心态会比以前好,有时候会明白眼睛所见也非一定是真相。
女王:为什么有的抑郁症病人会有自杀的倾向?
D:其实我也不是特明白,可能每个人自杀的点都不一样,而且可能就在一瞬间想死而已,不是很多自杀被救回的人,都是过了那个点就不想死了吗?
我刚发病的时候,自己的感受就是有时候真的很辛苦,身上仿佛背着千斤重,走路没力气。想出门想干什么,虽然心里有动力,可是身体就是动不了。和朋友出去,吃个饭就觉得要累个半死,手汗都可以把桌子弄湿一滩。朋友和你说话,你听两分钟脑子就要爆炸了,因为自己根本跟不上,思维变得很慢很慢,所以后来就不出门了,怕人家烦,还要照顾你。
你可以想象自己得一个连续两年的“重感冒“吗?尤其当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得抑郁症的时候,会很烦自己,想自己怎么了?我当时半夜醒来,特别焦躁,对着房间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狼在叫,而且是只狼拼命的叫破的声音。我烦躁地用手挠自己,扇自己耳光,如果当时有刀,我肯定捅自己几下。因为你真的是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焦躁全交织在一起了,都觉得自己不成人形了。所以估计这病要是在乡下的人得了,死的几率会很大很大,肯定以为是中邪了。
女王:那我想问,你有尝试比较迷信的办法治疗吗?
D:其实是有的,因为吃药一年后,觉得吃药只是维持,但并没把病根治好,只要不按时吃药,就会症状都出来。所以我还是想什么都试试,这个和癌症病人化疗放疗之后,最后都要去喝中药是一个道理吧。
女王:具体是什么迷信方法呢?
D:找了两个师傅吧。一个是西藏的活佛,他说我身上也没脏东西,说我是心魔,然后叫我回家睡觉前念一个短的经文。但我后来没坚持下来,因为觉得效果不好。后来朋友介绍了一个道家仙姑,大家不要觉得好笑,道家仙姑是我意大利留学回来的朋友介绍的,所以人绝望的时候,什么知识层次都可以相信玄学的东西。道姑说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然后指定了一个时间去家楼下马路的哪个方位烧纸钱和元宝给冤情债主。仙姑还说这冤情债主是我亲戚,反正就是按她说的做了两次,她说第一次没送走,要再送一次,然后说我的病太久了,法事要做,药也要接着吃。
现在想想,冬天大半夜在马路边烧纸钱,真的是香港*片才有的画面。反正迷信的事情我也尝试了,现在还是要靠吃药。
女王:现在你什么感觉呢?
D:现在我就安安心心白天吃抗抑郁药,晚上吃安眠药,至少病情是稳定的,平常人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异样。医生说这个病其实原因很复杂,好像从器质性来说就是大脑里面的5-HTP、多巴胺什么的暂时不分泌了,因为他们对大脑是调节情绪和传导情绪行为规律的物质,所以缺少的时候,就会产生抑郁、或其他精神类疾病。我吃药只是暂时替代这些分泌物,最后大脑还是会有一天开始正常分泌的,我就在等这一天。
当下,我就当它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就当它是一种特异功能吧,“抑郁”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因为你可以看见、听见、体验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和世界。
我在网上看过一个国外的科学报道,说人的视觉和大脑系统都是经过了上亿年的进化才是今天的样子,上亿年的进化让视觉神经和大脑产生了自我保护机制,我们现在眼睛看到的东西,是大脑干涉机制以后呈现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是在大脑的干涉机制失灵的时候,就可能是像5-HTP和多巴胺分泌失灵的时候才能看到的。
所以任何当下,我都一直对自己说,今天的世界可能就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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